通往自由的途中
——解读《蒙面之城》
·袁毅·
和许多网迷靠点击《蒙面之城》来认识宁肯这个网络写手不同,我结识他是冥冥之中注定的缘分自由城手机中文版。新生代散文家苇岸病逝不久,我收到寄自北京的一篇描述苇岸葬礼的文章《还乡》,作者署名即是宁肯。由纪念苇岸的活动和版面引出的文学话题,开始了我们之间兄弟般友好的情谊。这期间的电话联络和一次彻夜长谈,使我获悉宁肯正在全身心投入创作一部构思十余年的长篇小说,他一直耐心打磨它,决不像某些争出文集的作家那样轻易出手。甚至随着新浪网首推《蒙面之城》,点击率一路攀升,他仍在网上与网迷们互动切磋、反复修改。我把它选取一部分放在我供职的《武汉晚报》上连载,这才有机会一睹《蒙面之城》这部另类长篇小说的局部真容。这之后正版书还没有出版,我就在武汉发现已经被不法书商盗印,为此宁肯向这些“蒙面大盗”发起反抗侵害、维护权益的宣战和反击,这曲折的遭遇似乎是书中所写的马格这个人物凶险多戾的传奇经历的必然延伸。
20世纪中国小说提供的人物画廊中,很多是萎靡不振、人格不健全的人物形象,大多数作家没有把笔触全方位对准人、描写人,有意或无意被意识形态与宏大叙事所淹没,这同中国人文传统不把人作为核心来表达、作品中隐含着对人的轻视与深刻的自卑的历史语境有关自由城手机中文版。《蒙面之城》为我们还原了马格这一个真正意义上的现代青年人,现实的、心理的、梦想的人。
我们每时每刻都陷落其中的世界正是德语文学大师罗伯特·穆齐尔在《没有个性的人》中所发掘的:“今天……已经产生了一个无人的个性的世界,一个无经历者的经历的世界自由城手机中文版。”在这种境况下,马格漂泊流离的浪迹天涯展示了人本身应该具有的丰富多彩的人生经历:侦窥、跟踪、出走、反叛、性爱、阴谋、历险、死亡、原始艺术、另类音乐、风餐露宿、颠沛流离、随遇而安、自食其力……马格以漂泊为他的生活方式,他的生存姿态是为了生活本身而活着——在充满可能性的生活中天马行空地走一遭,经历了、感受了、体验了,这就是他生命力的全部内涵,而不是为了自由、为了爱情、为了亲友、为了金钱、为了幸福、为了孤独、为了活着而活着。他简单、自然而且强韧地属于整个大地 ,历经了该经历的一切,而不是为了某种单一的目的比如名望、地位、权势、金钱、美色……或被目的奴役地活着。在虚无主义、拜金主义、技术主义盛行的时代,如果个人逃脱不了这种吞噬一切的虚无与贪欲,甚至与之合谋,那么人作为常识意义上的概念就得不到最基本的确认。在同整个现存秩序格格不入的对峙过程中,马格的个性化生存是后工业社会许多渴望成功或业已成功的青年人、中年人所面临的共同困境:我们一生的意义是什么?我们来到这个地球上,我们曾经迷惘、颓废、愤懑、调侃、孤独、叛逆;我们爱过、恨过也疯狂过,带着那些错误、成就、道德和罪恶的标志,这就足够了,此外别无意义。那么一个人能不能单独面对这个世界?穿透历史与现实的双重迷雾后,马格的流浪生涯就给出了准确答案:一个人能够独自面对世界,并对所有生命(包括动植物)都葆有一种难能可贵的悲悯意识与宽容态度。在马格身上,宁肯展现了现代人真实、探索、自由、自重、自然、自信的灵魂高贵的一面。
马格不认同自己的可疑父亲,也不去寻找自己的生身父亲,更不会去沿着父辈和家族为他设计好的、世人通常走的人生坦途即认同西方现代文明这个继父转而走上从大学到出国留学到白领到富翁这个世俗化、程序化的成功道路自由城手机中文版。他的自我放逐既来自青春活力的勃发,又来自对成功的拒绝和对机会的放弃,更来自对陈旧文明的彻底背叛。他不是西方文学经典意义上的“多余的人”,也不是痞子、混混、时髦愤青,而更像世俗眼里一个不循规蹈矩、没有社会责任感也没有侵犯性的流浪汉。他满怀悲怆、置身事外,对一切都采取着远距离或局外人的眼光来俯视芸芸众生,流浪、挣扎、飘零于中国大地之上如北京、秦岭、西藏、深圳等,他的浪迹行为本身就是米兰·昆德拉所说的“生活在别处”的“无目的美”,也许他试图在探寻什么东西才是我们这一代人的真正的父亲。罗曼·罗兰在《内心旅程》中的声音总是在远方召唤他:一段漫长而沉思的生命,是一次伟大的历险,有时甚至是一个家族或一个种族经历的顶点,是对于后者悠远而扑朔迷离的过程的答案,是它那缓慢的成长所体现出的果实,带着那些错误、成功、道德和罪恶的标志。在后现代语境中,宁肯企图借助马格这个人物来反抗异化、反抗物化,来唤醒人的自尊、人的自由,重返人的本源、人的自身,进而重新确立人的概念,因为说到底,人的概念才是我们真正的精神父亲。
《蒙面之城》是一部令人震撼的作品,它所展示的生活场景的广度、时代问题的深度、地域空间的跨度、哲理思考的力度、情感体验的浓度都是网络文学中罕见的,它提供了20世纪中国小说中一些尖锐或异质的“人类的内分泌物”(福克纳语)自由城手机中文版。不过《蒙面之城》的结尾显得暧昧、突兀,薄弱,与小说整个气氛和内容不太协调。最后一章的题目是“结局或开始”,精神指向和立意都很好,在强大的非个人的秩序面前,个人是无能为力的,个体有一种被取消的感觉,像马格这样自由自在、卓尔不群的流浪生活非常艰难,无所谓结局无所谓开始,马格的签字出狱本身弥漫着一种无可言状的悲凉甚至自虐,也可以说是这种个性化生存步履维艰的妥协。如果这种铺垫更充分、暗示更明晰、过渡更自然,那么这种开放式的结尾兴许会给读者更多的想像空间。
我们和马格一样已从青春期绚烂而繁冗的成长中,先后临近了忧心忡忡的中年之门,在攒动的人潮车海和泥沙俱下的物欲横流的世态喧嚣中,在无数个活得没劲又无可奈何的窝囊时期,站在自己曾经梦想过的麦田里,我们多么希望能做个在麦田里固执守望的人!其实每个人被上帝之手抛到这个尘世上就已经格式化地走在途中,走在朝圣或通向地狱的宿命的路上自由城手机中文版。自由主义的精髓就是对个人价值和尊严的肯定,对个人权利和利益的尊重与保护。不管马格能走多远,还是死在路上,他已经行走在自由的途中,并且触摸到自由的阳光、空气和水。